寻 梦 文/庄弘醒 我出生在位于江浙两省的交界处南浔,童年时曾受过新旧江浙与上海文化的熏陶,十五岁时怀揣梦想考入了南京师范学院(今南京师范大学)五年制美术专科。正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,原金陵女大宫殿式的校舍与简陋的木平房、草房画室交织在一起,原中央大学的教授们神奇地出现在校园里:身着人字呢大衣、手提洋伞匆匆乘三轮车而来的傅抱石;温文尔雅,每日准时走进系办公室的陈之佛;手拎草编的提包,总眯着眼睛微笑却略显超然的吕斯百;永远精力充沛,说话手舞足蹈的秦宣夫;腰弯得像弓,却总抬头炯炯有神盯着你的杨建侯。还有原上海美专教授,总西装革履,保持着绅士风度地宋征殷……他们可称是一代宗师,还保留那么一点民国做派,感受他们的气息终生难忘,将永远回旋在遥远梦似的记亿中。 如今我也到了古稀之年。七十多年的个人命运与专业在多舛与偶然中充满变数,当过中学、中专、大学的教师,期间也出入于社会各界打杂。出于需要,国、油、版,年、连、宣,都碰过了。随着光阴的流失,唯有童年的世界愈来愈变得水晶般的透明与纯粹,神奇的江南水乡始终感召着我: 灰绿色的,瞬间变成蓝紫色的河水荡漾着、闪烁着,映出晃动的屋顶。斑驳的粉墙、茶色的栅栏,腐旧的木门与岸上的桥沿连成的一个圆洞……庭院里,沾着露水的嫩叶,从土里钻出的虫鸣,桃树干流淌着琥珀样的黏胶,桑树上挂着的紫血般的桑椹……门楼下,蜷缩在破藤椅上的倦猫……又一阵黄梅雨,从屋檐上下注的哗哗声,布伞、纸伞发出忽儿沉闷忽而清脆的嘀嗒声,肆意奔向石缝里流淌的呜咽声……更有繁衍于此的江南人,他们特有的方言、特有的生活习惯、特有的性格与品位,造就了天人合一的小镇风貌。 那诗化的古老质朴的家园,追寻远去故人的足迹,营造我心中至高的江南人文世界,是我永恒的梦。 在漫长断续的尝试中,直至中年后才找到能表达我画江南的材质,即一直以透明、灵动、灿烂而称谓画界轻武器的水彩画。 水彩画的长处在于:当水与色化成透明的色层后,掌握好时间与水分,经干湿浓淡,使笔的快慢,再经笔下的赋、写、扫、抹等“锋”回路转的变化,会使要表现的一切鲜活起来,有光与色,韵与情的特殊效果。 面壁多年,经二座高山的朝圣,我终于有了至进的领悟:在塞尚、马蒂斯、蒙克、凡高的原作前才知色彩珍珠般连接的魅力;在八大山人、徐青藤、黄宾虹的画和林散之的书法前才知水墨会如此拨动人的心弦,可以使你感知到大师的睿智与风云吐纳的气场,是我们太浅薄了。 梦在水乡,却不期而遇地找到与水结缘的水彩画,而中国画以水作媒介,我可以在这互通中打开自己的天门。我艰难地劳作着,重复体味着那些熟悉的江南细节,尽力在真实与意象的空间中,捕捉稍纵即逝的一刹那,进入一个没有技巧的技巧、没有形式的形式的境界中,无为无我,只有那份情感,才使我进入那朴素、细腻、静谧又伤感的江南人文家园里。